遂昌县王村口位于乌溪江上游九龙山麓,这里盛产木材,山里人放木排是多年前家乡一景。在童年的许多趣事中,我喜欢站在乌溪江河边,看放木排和听排工师傅们的吆喝声。
集镇放排王村口坐落在乌溪江边,水路下达衢杭,陆路上通闽浦,自古是仅次于县城的一个商贸集镇。小镇人烟稠密,贸易兴盛,是乌溪江上游的常年口岸,竹木柴炭的集运埠头,小镇集市繁荣,邻近的乡村木材、乌炭、松香、笋干、香菇、木耳等土特产,都先汇集在王村口,然后经水路运往衢州、杭州等地出售,木排是当地的主要交通运输工具。
乌江溪一条古老的乌溪江溪水是古镇的生命之魂,千年如斯,悠悠静淌。每当初春来临,溪面上便会不时漂来一条条长龙木排,由远及近,那水桶般粗细的杉木、松木在溪中的碰撞声,伴着溪水哗哗声和排工的吆喝声绕山飘转,弥漫整个山间河道。木排宛若一条扭扭摆摆的金龙,穿过峡谷,跃上峰巅,闯波踏浪,顺流而下。排在前进,画在流动,画面中不时出现山野、村落、石桥、竹林、山涧溪流、盘山石径,以及空谷的轻烟,鸡犬的叫声,小鸟的鸣唱。放排看似其乐无穷,其中却满是着生活的感叹和酸涩。
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,当地林业站收购的木材由木排水运至衢州,这里的放排,没有“小小竹排江中游”的轻松与浪漫,有的是搏击风浪、生死攸关的紧张与心悸,恐怖与刺激,辛苦与享受。放排主要是运木材,这种营生有其特殊性,木排既是运输工具,也是运输对象。而木排的制作有其独特的工序。
首先是扎排。“扎排”既是力气活,也是技术活。“扎排”时,将所收购的木材按大小长短分类,用木钉和小篾圈与一根根硬木棍联结固定扎成一节木排,再将一节节的木排相接成一条长龙。在排头上,还要绑根桡杆,名为“棹”,俗称“排刀”,就是用一根长直的大杉木,将树根的一段劈削成大刀状,树梢一段削细一些,可供手控把握。这就成了木排的舵,闯滩过峡时,汉子们站在排上,合力抱起小碗粗的棹,像摆动的鱼尾一样劈波斩浪,冲出一道又一道险关。汉子们都是久经风雨考验的勇上,无论风浪如何惊险骇悚,他们都像钉子一样粘在木排上,腰身手臂上突起疙瘩肌肉,古铜色的肌肤上似乎抹了油,汗水、雨水滴答地滚落下来,与风声涛鸣合作一曲曲战天斗地的交响乐。
乌溪江往往平时碧波如镜、秀美如画的乌溪江,会突然变了模样,像怒狮样桀骜不驯,排工的命运也就是紧紧地纂在自己手中,握在那一根棹上古来乌溪江上险滩多、“吊坎”(落差较大的险滩)多、礁石多,所以等水大时放排,虽然快捷一些,但也就更危险了。放排的汉子首先得要水性好,惊涛骇浪中他们就像入水蛟龙,个个都似《水浒》中“浪里白条张顺。木排在头排的引领下,沿江漂流而下,左冲右突,前撑后桡,就像在江中驯服一条长龙,什么地方堵住卡住了,连忙用桡杆去勾、撑,有时得从水中游过去,再大的浪涛也得往下跳。
一些较小的搁浅、触礁不算什么,最怕遇上的是有多处巨石挡道的“老虎滩”,排路一定要沿“s”形走,排工师傅一定要左点右撑,前弯后绕,不然轻者会被撞得鼻青眼肿,重者还会散排,就是扎好的排在江中绳索散了,乱成一堆,所有的木头乱七八糟地全卡在一起,有时在河道狭窄的地方会堵住河道,解决的办法就是把这些零散的木材收集起来,然后再在岸边扎好下水再走,很费时费力,要一根一根地搬运,而往往途中没有在场地上捆扎时工具齐备,因而排工们还得与沿岸居民搞好关系,有时得操刀执斧上山攀岩砍藤伐竹,很是艰苦,冬天常常冻得皮肤发紫。
因此,没有足够的勇气、胆量和技艺是做不了放排汉子的。遇到水流湍急的河道险滩,人在排上,手握木杆,只见眼前景物匆匆而过,耳边风声呼呼作响,身边衣襟猎猎发声,脚下水声汩然砰然,使人深切感受到“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”的豪迈奔放。放排汉都是大山的儿子,他们带有山里人的野性,不时说些粗鲁的野话,面对两岸隐退的青山,经常振臂大声叫喊:“呃嗨!我来了……”
当地的天气并非天天风和日丽,即使出门时天气好,也不见得出门后还好,所以放排人非常在意天气的变化。江南农村山多河多,下大雨涨大水是常事,如果暴雨刮大风,河水会变得疯狂。长长的木排在大雨大风大浪中前行就更得注意安全了。古时排工,还有很多讲究与迷信,端午节要要举行龙排节,出排时女人是不能上排的,否则会带来晦气,甚至带来厄运,吃鱼是不能翻身吃的。排工们出排时,都通过老黄历选的黄道吉日。
王村口木排到了风平浪静的水面,则又可享受一番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闲情逸趣。这时,排工们便掏出旱烟,吞云吐雾,静观水面,鱼翔浅底,历历可数。那时放排的目的地就是衢州,因此排工们一般是从衢州交易木排后上岸,步行或坐车回来。去时一条木排,回家时就买回一些吃用的物品带回,有的还特意买几块漂亮花布、小圆镜等揣在怀里,让担惊受怕的婆娘有一个惊喜与微笑,然后在又一个等待的周期中拼命地喂猪种田,让老家小楼青瓦上炊烟不断。
沧海桑田,世事变迁。如今,昔日征战在乌溪江河畔的那些排工们都已白发苍苍或已经作古,随着公路交通的快速发展,当年排工师傅们搏击风浪、放歌豪唱或大声吆喝的情景已不复见,但他们那不畏艰险、粗犷豪爽的形象,已永远地印在了乌溪江的记忆中!(文/张先林图/虹雨)